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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公仆情懷守護羌山湔水——記四川省北川羌族自治縣原副縣長蘭輝

    發(fā)布日期:2022-05-13瀏覽次數(shù):

      有一個兒子,母親去世3天他才知曉,與父親同住一個小區(qū)卻一個月一次也見不上;

      有一個丈夫,家里事情他全都照顧不上,妻子的就業(yè)問題,他有能力幫卻沒有幫;

      有一個父親,女兒出生時他沒在身邊,唯一的慰藉是高考前送去的雞湯;

      ……

      他是蘭輝,四川省北川羌族自治縣原副縣長。一個看似如此不近人情、不顧親情的人,在北川百姓心里,卻是一個好領(lǐng)導、大好人。

      2013年5月23日,他在帶病進山檢查工作的路上,不慎摔下懸崖,因公殉職。

      他的成長始終受到羌山湔(jiān,音堅)水的滋養(yǎng),他的心始終記掛著大山深處的百姓。他走后,北川的百姓自發(fā)走上街頭,用淚水與思念回報他對這一方山水的深情。

      最后一天,他仍在路上

      “需要修的路還多,需要架的橋不少。美景,但無心欣賞,因為百姓出行難。”

      ——蘭輝微博

      從北川新縣城出發(fā),驅(qū)車向北,經(jīng)302省道,半個多小時后就到了張家灣碼頭。

      在北川,老百姓把大山里的十幾個鄉(xiāng)統(tǒng)稱為“關(guān)內(nèi)”。汶川地震后,唐家山堰塞湖吞沒了老百姓往來關(guān)內(nèi)外的唯一通道,進出關(guān)內(nèi),坐船成了最經(jīng)濟最便捷的路徑。

      我們在碼頭上了船。陳邦清說:“不遠了,這個彎道拐過去就到了。”他要帶我們?nèi)タ刺m輝墜崖的地方。

      陳邦清是蘭輝的司機。原計劃,我們要走的是蘭輝5月23日下鄉(xiāng)檢查工作的路線,擂禹路、環(huán)湖路、任禹路、都開路……但今年入夏以來,北川遭遇了50年一遇的暴雨,泥石流頻發(fā),道路多處塌方,我們不得不乘船前往。

      山路,懸掛在白云之上,冬天積雪,夏季塌方,春秋兩季還好,但沒有越野車也別想順利通行。

      5月23日早上,陳邦清像往常一樣,8點半接到了蘭輝,加上北川縣交通局、安監(jiān)局的同志,一行7人向關(guān)內(nèi)出發(fā)。

      這一天,蘭輝的身體狀況很不好,是帶著藥上路的。4月26日,他在綿陽市第八醫(yī)院接受了肛腸手術(shù)。這個手術(shù),他已經(jīng)拖了好幾年。今年4月再去醫(yī)院,病灶已經(jīng)化膿感染,他才住院進行了手術(shù)。

      山里的汛期來得早,進入5月,蘭輝就繃緊了弦。他是分管交通、安全的副縣長,責任大,壓力大。這份壓力,除了父親蘭甲正,他從未向外人說起,“老漢兒嘞,我管這個工作,一旦出事就人命關(guān)天,經(jīng)常提心吊膽瞌睡都睡不著。”

      按照常理,肛腸手術(shù)術(shù)后怎么也要住院一個多月,但5月14日傷口還在出血,蘭輝簽下《離院責任書》就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
      “前幾天省里才出了幾起安全事故,我心頭毛焦火辣的,在醫(yī)院咋待得?。?rdquo;他對妻子周志鴻說。

      這也不是他第一次不聽醫(yī)囑擅自離開醫(yī)院。他是“驢脾氣”,決定的事,誰也改變不了。2012年初,他在擂禹路檢查工作時滑倒,手臂骨折,住院幾天就溜出來工作。這樣的舉動,醫(yī)院已經(jīng)見慣不驚。

      23日上午,第一站是曲山鎮(zhèn)治新村一處橋梁工地,安排交通、發(fā)改、財政等部門現(xiàn)場辦公解決相關(guān)問題,然后在鄧永路一段塌方處部署排險保暢工作,11點多,到海拔1800米的漩坪鄉(xiāng)插旗嶺地質(zhì)災害隱患點檢查監(jiān)測方案、險情預警和群眾撤離方案,在漩坪鄉(xiāng)政府,對群眾汛期安全出行方案詳細討論。這期間,他已經(jīng)換了兩次藥。

      山路不好走,一路顛簸,連好好坐著都難受。蘭輝一直抓著車門上的把手,半蹲半坐。天氣溽熱,他身上那件洗得發(fā)白的格子襯衫被汗水淌濕了好幾遍。

      到白坭鄉(xiāng)食堂吃午飯的時候,已將近下午一點。大家知道,跟著蘭輝下鄉(xiāng),吃飯常常沒點兒,今天這頓飯吃得還算早??烧l也沒想到,在白坭鄉(xiāng)鎮(zhèn)府食堂,一碗湯泡飯就是蘭輝的最后一餐。

      飯后繼續(xù)上路。暴雨在即,他讓陳邦清走路況最不好的環(huán)湖路,看看道路通行的情況。

      在路上,是蘭輝工作的常態(tài)。跟著他往山里跑多了,陳邦清總結(jié)出了一套經(jīng)驗:被困山上是常事,車里一定要備上雨靴、干糧、軍大衣;山路上看到徒步的百姓,就把車停下來捎他們一程;在路上,蘭輝喜歡聽點音樂,他有個U盤,存了100多首老歌,《三套車》、《我的祖國》……但這一天,傷口疼得厲害,他也沒了興致。

      下午3點,車開到地勢險峻的馬嶺巖。蘭輝對陳邦清說:“我有點兒惱火,要停車換藥。”

      車停下來,他拿著黑色塑料袋裝的藥,獨自朝車后走去。安監(jiān)局副局長金曉寧和陳邦清留在車上等他。

      過了一會兒不見他回來,又等了一會兒還不見回來,金曉寧著急了。他下車找蘭輝,四處不見人影。他大聲喊:“蘭縣——蘭縣——”山谷里只有他自己的回聲。他把陳邦清叫下車一起找。陳邦清在懸崖邊的草叢里發(fā)現(xiàn)了蘭輝裝藥的黑色塑料袋。兩個人愈發(fā)著急,慌忙抱住巖壁探出身子往下望——30多米的懸崖下,清冷如玉的湖面上,漂浮著他們熟悉的格子襯衫包裹的身體……

      我們的船停在湖中央,陳邦清指著一側(cè)的懸崖說:“就是這里了,那塊白色的巖壁下面。”

      迎著刺目的陽光,這位壯碩的羌族漢子眼淚奪眶而出。

      修路建橋,他眼里容不得半點沙

      “陽光真好,尤其從隧洞中出來。幸福的生活也需要付出,我們要做的就是,避免生命的付出。”

      ——蘭輝微博

      陳邦清開始給蘭輝開車,還是2010年7月的事。

      那時候,蘭輝已經(jīng)是分管交通、安全、檔案等工作的副縣長。災后重建,正是最緊張的時期。

      地震之后的北川,90%以上的道路、橋梁被毀,20個鄉(xiāng)鎮(zhèn)的交通全部癱瘓,262個村道路中斷。重新規(guī)劃的都開路、馬桃路、302省道,正在如火如荼的建設(shè)中。震后打通的擂禹路,是新老縣城通往關(guān)內(nèi)12個鄉(xiāng)的唯一通道,最低海拔600多米,最高海拔2000多米,山里地質(zhì)變化頻繁,氣候變化大,老百姓的出行天天都是難題。

      哪里有難題,哪里就有蘭輝的身影。

      山里下雨道路塌方,他就帶著隊伍穿著雨衣雨靴進山指揮搶險;高山道路冰凍積雪,他就親自上陣撒鹽、推車、鋪棕墊;哪個路段提出要工程變更,他就帶著交通、安監(jiān)、發(fā)改、財政等幾個部門到現(xiàn)場辦公……

      2011年的一天,山洪暴發(fā),100多名修路工人被困在山里,沒有食物和飲用水,他帶著人坐上沖鋒艇就往堰塞湖里去。他一米七的個頭,體重不到60公斤,在波濤洶涌的湖中央,越發(fā)顯得瘦弱。

      瓢潑大雨里,金曉寧將雙手攏成擴音筒:“蘭縣,太危險了,您回去吧!”他用手抹一把眼鏡上的雨水,沖鋒艇繼續(xù)往前。一個大浪過來,水流漫至腰際,更大的石塊被裹挾著橫沖直撞翻滾過來。“蘭縣,太危險了,您回去吧!”身邊的人都沖他大喊。他用手抹一把眼鏡上的雨水,什么也不說。直到?jīng)_鋒艇也罷工了,只好撤回去,打電話協(xié)調(diào)山里的警務服務站解決問題。

      類似的事情不勝枚舉。有人勸他:“蘭縣,有的事情讓分管部門的同志解決就是了嘛?”蘭輝說:“我是分管副縣長,很多事有我在,要好協(xié)調(diào)些。”

      在“拼命三郎”身邊工作,有人有怨言是難免的,但陳邦清沒有,他的里程表上已經(jīng)累計了24萬多公里,平均每天200多公里,相當于每個月要把北川跑3遍以上。跟著蘭輝,北川的大小道路,沒有他沒走過的。當?shù)厝斯芴m輝叫“車輪子縣長”,他樂得成為這個車輪子“司長”。

      交通安全工作急難險重,但交給蘭輝,縣委書記劉少敏一萬個放心。“蘭輝是個特別有責任心、特別細心的人,沒有人比他更能擔得起這份工作。”

      在北川修路建橋的施工方都知道,想在蘭輝眼皮底下蒙混過關(guān),絕對不可能。起初,還有人以為,這個中文專業(yè)出身的領(lǐng)導,對工程專業(yè)不會有太多了解,犯幾次“事兒”之后才知道,這個戴著深度眼鏡、身板單薄的人,根本不是想象中的文弱書生,他眼里容不得半點沙。

      蘭輝的車上隨時放著一個十字鎬,走到哪里,他的檢查工作就進行到哪里。

      2010年的一天,蘭輝途經(jīng)正在施工的小曲路,發(fā)現(xiàn)路面明顯有問題,就讓車停下來。他把施工方代表叫來問話:“這個水泥面厚度是不是按設(shè)計標準施工的?”施工方笑臉相迎,支支吾吾,想搪塞過關(guān)。蘭輝轉(zhuǎn)身從后備箱取出十字鎬,使勁在路面上鑿出幾個洞,又掏出隨身帶的卷尺,彎下身測量水泥面的厚度。誰能想到一個分管縣長身上帶的家什這么齊全?施工方驚得一個字也不敢言語。

      陳邦清說,自打為蘭輝開車,車上就備著《公路建設(shè)技術(shù)標準和施工規(guī)范》和縣里編的《鄉(xiāng)村道路建設(shè)手冊》。這兩本書,蘭輝走到哪翻到哪,已經(jīng)被他翻得卷了邊兒。“他清楚自己是個門外漢,心頭著急,一天到黑都在補課,看哪個敢蒙他!”

      施工方找他通融也是常有的事。找他沒用,就找他身邊的工作人員張祿海。“小張呀,你在蘭縣身邊的時間多,幫我們說說好話嘛。”張祿海也知道蘭輝的脾氣,每次都回絕道:“蘭縣決定的事哪個改得了?你們還是回去把路修好吧。”

      陳邦清有時候勸他:“領(lǐng)導嘞,這么干下去好得罪人喲!”

      蘭輝卻說:“山區(qū)修路不容易,一條路要用好多年。今天我不得罪人,今后大家可能都要成罪人。”

      以忘我的工作,告慰遙遠的媽媽

      “有人問,(汶川地震)四年了應該忘了吧。可能嗎?母親遇難在老縣城,我能不去追思燃燭而去酒肉!還有其他故去的親人以及朋友同事,他們在老縣城等我去聊聊。”

      ——蘭輝微博

      2008年5月12日午后,時任北川縣政府辦公室主任的蘭輝正帶著前來投資的客戶在曲山鎮(zhèn)東溪村考察。突然間,山崩地裂,地震發(fā)生了。蘭輝被埋在崩塌的土堆里,他用盡全力刨開土塊爬出來,將周圍的老百姓集結(jié)起來,帶著他們往山外走。

      雨一直下。天黑時,蘭輝一路救助并集結(jié)起來的老百姓已經(jīng)有200多人。山脊上風雨交加,余震頻繁,眼看著腳下的裂縫越來越寬。搜救飛機轟鳴著從頭頂呼嘯而過,卻沒有發(fā)現(xiàn)黑暗中的他們。有人嗚咽,有人絕望,蘭輝一宿沒合眼,不停地安慰大家。就這樣挨到天蒙蒙亮,他帶著被恐懼籠罩的鄉(xiāng)親繼續(xù)出發(fā),拿著彎刀和鋤頭,一路披荊斬棘,直到5月14日,才走到了老縣城。

      他當然預料到家人可能會遭遇不測,但回到老縣城的第一時間,仍然馬上到任家坪臨時安置點向書記、縣長報到,迅速投入緊張的搶險救災工作。

      3天后,蘭輝得知,他的母親和大嫂已經(jīng)在地震中遇難了。

      抗震救災工作千頭萬緒、錯綜復雜。搶險救人、搶通保通、衛(wèi)生防疫,每一件都刻不容緩。溝通領(lǐng)導、協(xié)調(diào)部門、聯(lián)系鄉(xiāng)鎮(zhèn),每一項都事關(guān)緊急。當時和他一起工作的人回憶道,那時候的蘭輝工作起來就像一臺不知疲倦的機器。

      見到妻子和女兒,已經(jīng)是地震一周后的事。

      那一天見到的,還有他在川北教育學院上學時的同學劉勇。

      在紛亂的綿陽火車站,蘭輝送別離開北川的第一批戰(zhàn)士。他給在綿陽生活的劉勇打電話,請他幫忙送幾件換洗衣服來。

      “見到蘭輝,他臉上、身上全是泥,眼鏡歪歪地架在鼻梁上,手指尖有凝固的血漬。鞋子開了口,褲腿也破成絲絲縷縷。我們見面不過幾分鐘,他從我手里拿了幾件能穿的衣服就又回北川了。”

      妻子已經(jīng)想不起來,綿陽一別后再見到蘭輝是什么時候。只記得蘭輝給她打電話,讓她帶幾件換洗的內(nèi)衣褲到綿陽中醫(yī)院。“他已經(jīng)高燒幾天了,燒得說胡話,那是累的啊。”

      震后第三個月,年近八旬的蘭甲正終于在擂鼓鎮(zhèn)安置點的政府臨時辦公板房外,遠遠地看到了自己的兒子,但見他被那么多人圍著,拉的拉,哭的哭,老人也沒好意思去打擾他。

      蘭輝常說,人生在世,要懂得感恩。他告訴朋友:“地震的時候,正是因為在工作,我才活了下來,如今就更應該努力工作。這是感恩,也是對那些在地震中離開的北川人最好的告慰。”

      他說到做到了。地震后幾乎每一天,他都一直處于高強度工作狀態(tài)。他去最難最險的路段協(xié)調(diào)指揮,他去礦井深處排查安全隱患,他去老百姓家里噓寒問暖……

      他時時刻刻掛念著百姓。302省道終于通車了,他在微博上招呼鄉(xiāng)親們回家過年;他在百度北川吧隱藏了副縣長身份,真誠地與百姓交流,聽取他們對政府工作的意見;過年過節(jié)合家團聚的時候,也是他內(nèi)心最歉疚的時候,整整3年,他沒有和家人一起過過春節(jié)……

      蘭輝最終沒有找到母親和大嫂的遺體,時間不允許,工作不允許。他也從來沒有刻意與人提起過。直到有一次,劉勇到北川新縣城辦事,叫他出來一起吃飯。見面的時候,蘭輝的手機響了,鈴聲是《遙遠的媽媽》。“那時候我才明白,母親去世的事,他一直都沒有放下。”

      虧欠了家人,無愧于北川

      “我珍惜榮譽,珍惜生命過程中的每個閃光點,我會在余下的日子中讓每一天發(fā)光,為那些需要得到幫助的人。雖然我不富裕,雖然我訥言少語、不愿表白,但相信,誠,會激發(fā)有感情的人。”

      ——蘭輝微博

      在北川縣檔案館,我們見到了年近五旬的檔案館門衛(wèi)母軍賢。他至今記得與蘭輝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,那是汶川大地震后,他作為北川老縣城的三輪車夫代表去信訪辦上訪。

      母軍賢的兩個孩子都是殘疾,地震后家里僅有的那點地沒有了,北川新縣城建起來后,三輪車也變得多余,一家人的生活更加拮據(jù)。

      那一天在信訪辦見到蘭輝的時候,已經(jīng)是下午1點多了。幾個人朝信訪辦走來,有人迎上去:“蘭縣,這么晚了,先吃了飯再說嘛。”其中那個戴著眼鏡、瘦瘦的人說:“群眾都等了這么久了,我先聽聽他們的意見再吃。”

      說到這里,母軍賢哽咽了。

      這次見面,蘭輝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告訴了母軍賢。從此他們常聯(lián)絡(luò),在蘭輝的幫助下,母軍賢和女兒的困難都得到了解決。

      在北川,不管誰有困難找到蘭輝,他都會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告訴對方,并且竭盡所能幫忙解決。時間長了,很多人都知道了他的電話號碼,大小問題都找他。一個副縣長的手機,成了當?shù)氐?ldquo;雷鋒熱線”,任何時候都響個不停,辦公室、車里、家里,到處都有他的充電器。

      只是,家里人要找他,卻越來越難。“他分管的工作太多了,哪里還有時間照顧家?他的家人,我見得比他多得多。”陳邦清說。

      按理說,一個分管交通、安全的副縣長,手里那么多就業(yè)機會,隨便“胡嚕”一個也能給了家里人,可直到現(xiàn)在,蘭輝的妻子和兄弟,都還是臨時工。

      家里人的埋怨是情理之中的事,父親跟他拍桌子:“官兒當大了,了不起了?只幫外面的人,不幫家里人!”蘭輝勸導他:“老漢兒嘞,莫生氣,我們再困難,有殘疾人困難嗎?有五保戶困難嗎?我們至少正常生活沒問題吧!”說得一家人都沒了脾氣。

      更讓父親失望的是,同在一個小區(qū)住著,卻常常一個月也見不上兒子。他索性把身后事也交代給了別人。表爺來電話說起這件事,蘭輝心里自然不是滋味。

      女兒蘭欣怡也是一肚子委屈。小時候,父親每周帶她去學電子琴,一路上有說有笑,那是多么幸福的時光。而最近幾年,同在一個屋檐下,卻常常連面也見不上。但她忘不了2011年高考前,父親只要有時間,就親自下廚為她燉雞湯,送到在綿陽讀書的她面前時,常常是深夜了。有天晚上,父親送來半只雞,女兒為難地說:“爸爸,我吃不完。”他撫摸著女兒的頭:“欣兒,多吃點啊,馬上高考了。”女兒的姨媽在一旁打趣:“平時沒空關(guān)心孩子,今天一口氣就要給她全補上?”他不說話,默默地轉(zhuǎn)身走出去。蘭欣怡說,那一刻父親清瘦的背影,叫她心疼。

      他仿佛是個感情極其堅韌的人,但終究是凡俗的肉身,誰能沒有兒女情長?誰又不愿與家人相守歆享天倫之樂呢?他從未向家里人袒露自己心里的歉疚,但偶然的一次,陳邦清卻看見了他的眼淚。

      2012年,蘭甲正因高血壓引發(fā)癲癇被緊急送到醫(yī)院救治,當天蘭輝正在檢查礦井安全,晚上11點多了才滿腿是泥地趕到醫(yī)院。父親已經(jīng)昏迷不醒,他輕手輕腳在病床前坐下,在父親耳邊輕輕地說了聲:“老漢兒,對不起。”眼淚流了下來,悄無聲息。

      直到蘭輝去世以后,許多老百姓自發(fā)去蘭甲正家里看望他,老人才知道,原來蘭輝幫助了這么多人,還資助了6個學生。“他走了我才曉得,我真不該埋怨他啊。”

      處理完后事,回南京上學前,女兒給蘭輝發(fā)了最后一條短信:“爸爸,您要在天上看著我,看到女兒像你希望的那樣,快樂地生活……無論我在哪里,我都會熱愛生我養(yǎng)我的這片土地,做一個負責任、敢擔當,無愧于家鄉(xiāng)的北川人。”

      厚德為人,清廉為官

      “三年前的今夜入住新縣城,整理舊物,從老城帶出的是小偷不要的書籍和相片,這也是我最珍視的……我相信,在當時要書不要命的情況下,這些書會影響我一輩子。”

      ——蘭輝微博

      我們?nèi)ヌ酵m甲正,82歲的老人穿著已經(jīng)破了洞的老汗衫,指著墻上的照片說:“蘭輝的照片是他走之后掛上的,中間這個是他媽媽,右邊這個是他大嫂?,F(xiàn)在他們終于在一起了。”

      蘭甲正清晰地記得蘭輝小時候的模樣,“他是四個孩子里最聰明勤奮的,從小就愛看書,也喜歡跳舞唱歌,山里的羌歌羌舞他都會。那時候我們老兩口都在茶廠上班,他放學回來,就在外面的石頭板凳上做作業(yè)。大人下班回來,就幫著撿柴、做飯。”

      蘭輝走了以后,來看望蘭甲正的百姓都告訴他,蘭輝是個好人,到山里去檢查工作,生怕給他們添麻煩,不吃飯不說,有時還幫著干活。

      父親說蘭輝是窮人家的孩子,沒有忘本。然而,一個人的為人之道,一個干部的為官之道,哪里是出身貧富這么簡單?劉勇更愿意相信,蘭輝為人為官的種種品格,源自他的文化積淀和選擇。

      劉勇還記得,1985年他和蘭輝一起考上川北教育學院中文系。那一年招收的40名綿陽學生里,蘭輝的考試成績是第一名。“我和蘭輝是室友,他睡上鋪,我睡下鋪,我們喜歡一起讀書、一起散步。”

      西南的春季,沾衣欲濕杏花雨。蘭輝、劉勇和幾個同學一起,漫步在遂寧昭化古城的古剎里。雨滴落在蘭輝卷曲的頭發(fā)上,裊然生出些詩意。他們聊薩特、聊米蘭·昆德拉……蘭輝說他喜歡杜甫的詩,欣賞孟子的思想:“窮則獨善其身,達則兼善天下。”

      從川北教育學院畢業(yè),蘭輝被分配到北川擂鼓中學。他所任班主任的班級有50多個學生,孩子們的家都住得離學校很遠,最遠的有四五十公里。但就是這樣,他仍然把每個孩子都家訪到了。有一次去特別遠的楠竹家訪,周日晚上,學生、老師們都回學校了,他才帶著家訪的學生,拄著竹棒狼狽地走回來,全身敷滿了泥巴。從那時起,他就一直在資助貧困生,雖然他自己也一貧如洗。

      他也曾有過離開北川、調(diào)往綿陽的機會。劉勇勸他,到綿陽來吧,機會更多,空間更大。但他猶豫再三還是拒絕了。

      他是個拋卻了小格局的人。1993年,他在給同事王玉梁的信中寫道:“對利益的得與失,希望能保持一種‘靜’的心境。不以得而狂喜,不以失而憂悲。埋頭做工作,按團縣委、鄉(xiāng)黨政的要求去做。黃金無論埋多久,終究是黃金。”

      他是個有情有義的人。他一生不抽煙、不喝酒,在通口鎮(zhèn)當鎮(zhèn)長時卻為一位老大爺遞過來的葉子煙破了戒。他知道,那不只是一桿煙,那里面是沉甸甸的情感。

      他是個滿腔熱血的人。1996年,他在長途客車上與歹徒搏斗,被打得昏倒在地。妻子心疼地嗔怪,他卻執(zhí)拗地說:“這種事我得管,下次遇到還管!”

      ……

      正是這點點滴滴,雕刻出了北川老百姓口中的“蘭縣長”。

      化作一朵浪花,融入家鄉(xiāng)的堰塞湖

      “這里就是港灣,夕陽挽起潮起潮落的浪花,聽風再奏思念曲,隨湔江水流曲山城。”

      ——蘭輝微博

      時間回到2013年5月23日下午。

      5點18分,蘭輝被送到北川縣人民醫(yī)院,已沒有了生命的跡象。

      5點20分,醫(yī)院宣布蘭輝臨床死亡。

      天氣預報里那場暴雨終于下了起來,仿佛整個北川都在哭泣。

      人們常常假設(shè),如果在人生的某個當口做出了不一樣的選擇,人生的結(jié)局或許會是另一番景致。

      妻子說:“如果那天早上我攔住他,讓他在家好好休息,就不會這樣。”

      女兒說:“爸爸4月份在廈門出差時,說想順道來看我,我擔心他身體,讓他趕緊回家做手術(shù)。如果他來了,就不會這樣。”

      劉勇說:“那時候我們都勸他來綿陽工作的,如果他來了,就不會這樣。”

      ……

      可是,人生從來都沒有如果,只有那么多承諾還沒來得及兌現(xiàn)。

      妻子說:“你答應過晚上陪我跳壩壩舞,還沒跳你怎么就走了?”

      父親說:“你答應過帶我去看唐家山堰塞湖,還沒去你怎么就走了?”

      女兒說:“你答應過忙完工作帶媽媽和我去旅行,還沒去你怎么就走了?”

      ……

      他唯一不曾食言的,就是北川的老百姓。

      送別蘭輝那天,自發(fā)來與他告別的群眾擠滿了兩條街。

      人群中,有人想起,在他去世前兩天的深夜,就像感知到了某種遙遠的召喚,他在常常流連的百度北川吧重新整理了自己曾經(jīng)寫給母親的所有詩歌,其中一首,他一次又一次地轉(zhuǎn)發(fā):

      《清明記憶》

      回曲山城

      今天是團聚的日子

      回小城的路上

      呼喚又響起在耳邊

      那是母親催在昏黃街燈下捉迷藏的我們回家

      ……

      親人們吶我不止今天才看望你們

      我時時都在探望

      在半山腰杏花梨花深處的那塊巨石上

      在所有北川人都稱著望鄉(xiāng)臺的巨石上

      今天是清明的時節(jié)

      今天是親人們團聚的日子

    (來源:中國共產(chǎn)黨網(wǎng))